离愁是一树白花-云顶集团3118acm
时至今日,只要见到槐树,见到那一树的白花,我还是会想起我的曾祖母,心头便萦绕起一缕吹拂不到的风。
曾祖母家门前种着一棵槐树。树看上去不怎么高大笔直,微微有些倾斜,像是一个驼了背的老人,很平静的看着我们长大。槐树分叉了三条粗大的树枝。树干很粗糙,我可以很轻易地爬上去,稳稳地躺在分叉处,那里像一把舒服的躺椅。有时候无事,曾祖母就拿着蒲扇靠在树下面,我趴在树上把头伸下来看着曾祖母,听着曾祖母讲故事。繁密的树叶将阳光遮挡,空气里弥漫着迷人的清香,我静静地听,时光静静地走。
每到三四月的时候,就是槐花开了的时间。我这时当然会很开心,望着那一树的白色的花,口水就不由自主的流下来。曾祖母就会一天天看着树上的白花,白花越来越多,越来越密,就像是曾祖母头上的白发,在阳光下反射着白色的光芒,同样发出迷人的香气。终于有一天,曾祖母说到时候了,我就欢呼一声,拿出早已准备好的镰刀,系上一根长长的竹竿,一簇簇的白花应然而落,像一只只没睡醒的白色巨大毛毛虫,轻盈的落到曾祖母双手捧着的笸箩里,我越割越快,跑着,跳着,大声的笑着。曾祖母渐渐跟不上我的速度,就大喊着:“慢点,慢点,都掉到地上了!”我什么都不说,还是一如既往。在巨大的白树下,一个跳动的儿童,一个跟在后面的老妇人,清晨的阳光洒在他们身上,那是世间最美好的画了。
有些槐花会飘落到地上,曾祖母就会一次又一次的弯下腰,捡起槐花,珍爱的放进满满当当的笸箩里。有时候会停下来,冲着正在吃一簇槐花的我说:“你也不过来帮帮我,就知道吃。”我满不在乎,就冲她说:“反正已经有那么多了,掉在地上的就不要了。”她一听,就不乐意了,继续着手上的动作,一边絮絮叨叨地说着以前的生活是怎样怎样贫苦了,一株槐花就可能是救命的东西。我听的不耐烦了,就抓起一簇槐花找同伴分享,一路上甩落的槐花,就像是镶嵌在土里的宝石,那是曾祖母那一代,和我这一代今生今世的证据。
晚上吃的自然是槐花饭,一粒粒白嫩如新生的米粒依偎着一朵朵槐花。美得不可方物,吃起来也香的迷人。夜晚,有虫子的低鸣,有树叶轻轻摩擦的沙沙声,有孩子们在村里嬉闹的笑声,还有长辈们一声声悠远长久的呼喊声——天晚了,该回家了……
后来跟随父母离开家乡,在很遥远的地方想起那个遥远的故乡,那里深深的羁绊着我的心灵,之后读到海子的诗句“远方除了遥远一无所有”,“更远的地方更加孤独”。就突然想起以前的生活,以前的人,心里生出的不是思念,不是悲伤,而是一种淡淡的无助迷茫。
远方啊除了遥远一无所有……
之后再次回到故乡,再次走上熟悉的小路,再次见到那一树的零零落落的白花,再次轻轻叩响破旧木门上的锈迹斑斑的铜环。开门后第一眼见到的是久别的曾祖母的苍老,曾经梳的一丝不苟的白花如此凌乱,曾经洗的干干净净的布衣角边沾上了尘土,曾经令我欢喜迷恋的气味不知所踪。唯一不变的,是她在见到我时的欣悦,微微眯起的眼睛里迸发出一种巨大的惊喜。我突然心里五味杂陈,原本到嘴边的千言万语最终汇成了一句“我回来了”。曾祖母用那双微微弯曲的手拉起我,将我拉进房间,然后从未开封的牛奶箱里拿出一瓶牛奶,不由分说的塞到我手中,说:“喝,喝……”我无奈的笑笑,在他的注视下打开牛奶喝了起来,于是她很开心的笑了,像一个小女孩得到了一个很漂亮的布娃娃是的那种快乐。还没等我喝完,她有俯下身,拿起一瓶牛奶塞给我,又说着重复的话,“喝,喝……”我有些愕然,慌乱匆忙地找了个借口溜了出去,一口气小跑到了村口,手中还拿着两瓶牛奶。我不知道我在害怕什么,逃避着什么,回头望去,层层叠叠的房屋瓦顶挡住了视线。
那些话语和动作带给我的不是久违的心安,而是害怕。
之后才知道,曾祖母得了老年痴呆症,许多亲人都不记得了,但是她一见到我,眼神中的欣喜却难以掩盖。我突然很伤心很伤心,但还是没能哭出来。我为什么要哭呢,答案总是难以捕捉。
之后再次回到老家,见到的已是躺在床上的曾祖母,屋子里很昏暗,很压抑,像是在心头压着块大石。人群黑压压的围着,沉默地望着在微弱的喘息着的曾祖母,几个妇女捂着嘴小声啜泣起来,悲伤像潮水一样将我紧紧包围。
无法言语,眼前是白茫茫的一片。
没过多久,曾祖母就永远的离我们而去了,好像是在一直等待这什么,知道等到了那间事物,于是就很放心的去了。葬礼及后续工作持续了几天,我浑浑噩噩的度过了这段时光。眼前不断浮现曾祖母的笑脸,曾祖母的絮絮叨叨,曾祖母的故事,曾祖母的一切。
我一直没有哭,心里空落落的。知道离去时,我望着不断远去的老槐树,树上重新开满了白花,终于有两行泪沿着脸庞缓缓流下。再也忍不住,小声的抽泣起来。真是……讨厌啊,仿佛又回到孩子时的无助,弱小。
也许很多年以后,那个曾经在树下奔跑过的孩子会重新回到树下望着一树的白花,他会想起以前的美好时光,会想起晃动的树影,会想起陪在他身边曾祖母的一切。可他不知道这棵树是谁种,是什么时候怎么种的,又有谁曾在树下回忆和期待……
所以啊,离愁就是一树的白花,悲伤的那么苍白,无助的那么苍白。时至今日,一想起我的曾祖母,就想起那飘落的一树白花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