父亲的果园-云顶集团3118acm
朝霞映红了东方的半边天,瓦蓝瓦蓝的天幕之下,随意地点缀着几朵轻飘飘的云朵。白云之下,碧波荡漾之中,一大片时隐时现的即将成熟的葡萄,以及远处摇头晃脑正长得欢实的泛着油光的柑橘树苗,像一幅层次分明的水墨丹青,从人家屋前由近及远地铺展开去——大地被渲染得如此美丽、清新而又充满勃勃生机。
一个十六七岁的光着上身的少年,正站在自家门前的院坝坎边,出神地看着眼前这一切。晨风轻送,果园里好闻的葡萄的香甜味道以及柑橘酸爽的清馨味道,一股脑儿直往少年的心肺里钻,少年醉了。
"小林——快去堰塘里放水,地里干得炸裂缝了——"少年一惊,听出是父亲的叫喊声,目光在果园里仔细搜寻了好一阵子,才发现匍匐在葡萄架下的父亲身影。少年随即答应一声:"好嘞——"转身飞一般向房后跑去。
1984年的秋冬季,父亲用卖冬瓜的钱,购回来一拖拉机的葡萄苗和柑橘树苗,依照区上技术员的指导,请来乡亲们帮忙,将柑橘树苗密集地栽种在靠近门前的一小块自留地里,等待一年后稍长大些再移栽到远处的承包地里。葡萄苗则按照标准直接散开栽种在自留地里,将三亩自留地占得满满当当。房屋门前一时枝叶葳蕤,柑橘、葡萄连同新翻泥土的清香气味,不经意间就直往鼻孔里钻,让人心里生出无限的欢喜和踏实。
具体劳动过程呢?可不像文字里描述得这样轻松惬意。
栽种柑橘树苗很是顺利,密植嘛,密密麻麻地种植在地里就行;可栽种葡萄就不一样了,因为要直接散开种植在地里,一旦栽种上就不能再移动,所以必须严格按照规定的标准要求进行。技术员梁满鼎说,正常的栽种标准是株距1.5米、行距2米,但也要依据土地的坡度、肥瘦等实际情况相应地进行调整——坡度越大行距越大,土地越肥沃行距越大。三亩自留地除了屋前的几分平地外,其余大部分都是坡地;平地因为距离家近,便近水楼台先得"肥",因为农家肥施得足,所以就特别肥沃;坡地稍远些,施肥少,比较贫瘠。技术员就让父亲把平地的行距调整到2.5米,坡地的行距调整到3米,株距不变。
父亲不懂技术,又倔强得不行,哪里听得进去技术员的指导意见。他不管坡地平地,都按照株距1.5米、行距2米栽种,嘴里还嘟囔个不停:"土地这么金贵,哪能这样子不害心疼地糟蹋呢?!"
满鼎哥是一个较真儿的小伙子,第二天上来就和父亲大吵了一架。说这样栽种,到时候漫说葡萄,连葡萄秆都收获不了,尽疯长叶子了,还容易招惹病虫害,让父亲赶快返工——把已经栽下的全部挖出来,重新按照制定的标准栽种。父亲没想到一个小伙子竟然当面对他大声嚷嚷,当时就涨红了脸:"你——你看看这满地泥土都裸露着;你——你这是糟蹋土地呢!"父亲一激动,话都说不利索了。"你要这样不讲科学蛮干的话,以后出了问题可别去找我。"满鼎哥也生气,丢下这句颇有威慑力的话,转身头也不回地走了。父亲望着技术员远去的背影,明显地有点慌乱,一边嘟囔着"土地糟蹋啦,脾气还大得很",一边赶忙呼喊帮忙的乡亲们返工。
葡萄苗全部栽种在地里后,满鼎哥又上来指导父亲制作水泥杆子,搭葡萄架。
如果把栽种树苗比作传统农业生产的话,那么制作水泥杆子无疑就是现代工业制造了。父亲先买回来大量的水泥、砂石料和铁丝,堆放在院坝角落里;又用自家现有的木板在院坝平坦处依照尺寸制作出模板,浇筑了许多长长短短的方形水泥杆子。短的水泥杆子竖直栽在两根葡萄苗中间,长的则横着分上下两排用铁丝捆绑固定在竖直的水泥杆子上面,中间再用铁丝牵连缠绕。葡萄架搭好了,一行行、一列列葡萄架昂首挺胸、整齐划一地站立在葡萄地里,像正接受首长检阅的卫戍战士。
春风拂过大地,沉睡了一个冬天的葡萄树苗,睡眼惺忪地打了个哈欠,伸了个懒腰,手指突然触碰到了站立在身旁的"卫士"身上,一激灵醒了,纷纷爬上葡萄架,在上面躺平了晒太阳,倒挂着身子荡秋千,伸直了胳膊做广播体操……
又一次春回大地的时候,葡萄树苗已经枝枝蔓蔓地铺满了葡萄架,藤蔓间也能明晃晃地看见一串串圆嘟嘟的果实,父亲便着手准备开始移栽柑橘树苗了。父亲还是请来乡亲们帮忙,所不同的是这次不再固执己见,而是严格按照满鼎哥的要求进行。依照规定的行距株距,承包地被挖出许许多多的深坑,深坑最底层先填入畜粪、麦秆草料以及几年里积攒下的油菜饼等,然后再垫一层泥土,最后移栽树苗。房屋门前的自留地里,还有十几亩承包地里,顿时沸沸扬扬、人欢马叫,人们像迎娶新娘子一样,用竹篮、箩筐等把一株株柑橘树苗迎进新家,小心地培土、浇水。
夜幕降临,迎亲的队伍逐渐散去,承包地里,只留下新娘子与土地紧紧拥抱,山色朦胧,月色朦胧,星星睡眼蒙胧,它们不一会儿都将进入到他们香甜的梦里。
它们,还有他们,全都进入了父亲的梦里。梦里,父亲手里捧着一颗金灿灿的果实,忍不住地咧开嘴笑,笑得口水差点流出来。
第二天早上,父亲去地里一看,笑容瞬间僵在了脸上。原来,仅仅一个晚上过去,距离房屋最远处的柑橘树苗被人偷偷拔去了几十棵,父亲心疼坏了,从此没黑没明地值守在果园里。白天,他去果园周围的漫坡架岭寻找刺树灌木,移栽在果园四周,让它们相互缠绕着长成篱笆护栏;夜晚,戴上草帽,披上蓑衣,不管天晴下雨,在果园四周巡视。春去秋来,直到柑橘树苗深深地扎根在泥土里。
两年后,父亲终于美梦成真,笑容又重新回到了他的脸庞。夏秋之交,葡萄首先成熟,果园里先是飘来一阵勾人魂魄的体香,紧接着枝蔓间现出一张张晶莹粉白的小脸蛋,无数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扑闪着,目光所向,销魂荡魄,世界沦陷;向阳的土地上,几树早熟的柑橘挂果了。金秋十月,黄澄澄的柑橘在绿叶丛中探出脑袋,鼓起了腮帮子,仿佛正在演唱一首赞美劳动者的歌。